“女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陈尘不满意地从水里趟上来，手里提着鞋袜，赤足往岸边走。岸边遍布砾石，大约被硌了脚，他龇牙咧嘴，走得很慢。
余玥正在往马背上捆东西，见他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心头火起：“你不是神算子吗？有没有觉得，现在应该伏在地上听一听了？”
陈尘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果然把耳朵贴到地上去听了。
这一听，他勃然变色：“不好！有大军往这边来了！快！快走快走！不然我们都会被踩成肉酱!”
闷雷滚滚之声，犹如从地心深处传来，预示着无数人马正向这边进发。黑夜中，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之地，个体如同洪流中的泥沙，转瞬之间就会消失不见。
余玥哼了一声：“你总算着急了。”
陈尘急起来，手脚还是很快的。他很快协助余玥收好东西，两人翻身上马，朝着远处的小树林冲去。
“我说，你怎么知道有大军要杀过来了?”陈尘一面跑一面问。
“天色已晚，河水突然变混，只会有一个原因。就是有大批人马在附近渡河。”
“难道是陛下的兵马在渡河？可是陛下有船只啊！据我所知，行船渡江，搅起来的泥沙很有限，就算现在淮水水量少，船只吃水深，船底距离河床较近，会搅起部分泥沙，但是下游的军营离我们这么远，搅起的那点泥沙不可能会流过来。”陈尘这个话唠，一口气问了一大堆话。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燕齐联军是乘船渡河，断不会搅起这么多泥沙。所以只有一个解释，燕齐联军根本没有乘船渡河，而是选择了涉水渡河，并且涉水的地方离我们这里不远。”
“什么?涉水？难道几十万人马都会凫水吗?”
“不，不需要会凫水。你看，你刚才随便找了一处地方下水摸鱼，趟进去十几步，水都还未及膝盖。这说明，附近的河段，水位已经相当低了。燕齐联军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完全可以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供大军涉水渡河。”
“那陛下为什么还要强行征缴船只？”
余玥苦笑了一下：“那恐怕只是他在掩人耳目。他征缴了船只，大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会乘船渡河，而船只能渡的兵马有限，能攻上岸的兵马也就有限。这可以使得虢矢奇放松警惕。况且，虢矢奇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岸船只的调动上，以为船只不动，对方的兵马就不会动。对岸的船只在哪里，虢矢奇就会驻守在哪里。如此一来，燕齐联军便可以趁着黑夜，从水浅的河段悄无声息的渡河了。”
“而遂城就在附近。渡河后，陛下的兵马就会趁着黑夜袭杀过来。好计谋！”陈尘忍不住喝彩。
余玥没了内力，纵马飞驰已有些吃力，还要分神说话，不由得有些气喘吁吁。
陈尘见她说话如此费力，本来不忍心再问，但是熊熊燃烧的好奇心仍然使他再度开口：“可是，你怎么能单从河水变浑，就料到了这一切？莫非你竟是熟读兵书的女诸葛?”
“我确实熟读兵书，却不是女诸葛。因为当年研习兵法，都不是为了自己……”余玥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了解他而已。他向来不会将要做的事，坦坦荡荡的呈现出来。”
这是在说陛下吗？陈尘猜想，也许是的。这种大不敬的话，还是装作没有听见为妙吧。
所以他不得不选择沉默，终于闭上了话痨的嘴。
两人冲到小树林边上，不一会儿，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正是千军万马冲杀过来的声音。
陈尘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幸好我们先躲起来了。不然一定被踩成肉酱。听这个动静，涉水渡江的人不会少于十万。”
余玥低声道：“燕齐联军这么大的动静，守在岸边的晋军，很快就会发觉，应该会立刻回军，从后方追击燕齐联军。如果我是燕齐联军的统帅，便不会太靠近遂城。”
陈尘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如果太靠近遂城的话，一旦遂城守军出城迎战，陛下的兵马就会腹背受敌。”
“然而，事实上却是，燕齐联军正在靠近遂城，这是为什么呢？”余玥皱起了眉头。
无论慕容光曾经怎样对她，她始终都是是燕国人，当然希望燕齐联军能够获胜。
可照眼下的形势看，燕齐联军很可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她不得不担忧。
“希望陛下能够赶快停下来，先摆好阵势，解决了虢矢奇的军队，再攻遂城。”陈尘喃喃道。
然而事实却是，燕齐联军完全没有停下来摆阵的意思。“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连成一片，连绵不绝，那正是夜行大军高举的火把。
“糟了，陛下为什么还不停下来?还举着火把！”陈尘急得连连搓手。
莫非慕容光利用虢矢奇的疏忽，夜渡淮水成功，因而起了轻敌之心，想趁着虢矢奇大军赶上来之前，攻下遂城？
余玥暗暗捏了一把汗。这步棋实在太冒险，全在于打一个时间差，只要燕齐联军慢上半步，强攻遂城不下，被晋军赶上，便会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境地，虽不至于四面楚歌，但一定会陷入胶着的苦战。
慕容光尚且年轻，没有上过战场，而且他自苦多年，励精图强，确实太渴望一场胜利，如此兵行险着也不足为奇。
余玥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多少好男儿为家国的荣耀，为洗雪历史的仇恨，热血沸腾的投入战场，用年轻的血肉之躯去抵挡冰冷的刀锋。然而为帅者一个小小的决策，便可令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年轻生命枉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燕齐联军如一片墨色的海啸，以势不可挡、雷霆万钧之势向遂城压了过去。
余玥和陈尘只能从树丛的缝隙中，默默看着故国将士如洪流般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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