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见了面，又如何呢？”余玥开口，语速很慢，“既然他这样处心积虑，要把我撵走，自然是不希望我见到他狼狈的一面。我若去了，他未必高兴。”
“小的时候，我常听母亲说，相见不如怀念。当时尚不知这话的意思。可是现在，我有一点明白了。不管是真是假，那一晚，他演得太好，以至于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闭上眼睛，脑海里来来回回响起的，都是那句话：”
“你有一百个理由要走，本王就有一千个办法，把你留下来。仅此而已。”
“没错，就是这句话。我想从此以后，我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再相信一个人，再去相信感情。”
小聂简直要顿足捶胸：“郡主，收起你那些多愁善感的心思！什么叫相信？什么叫感情？王爷明知自己不能幸免，最先去着手解决的，却是你的退路，你难道还不懂得他的心意吗？我跟随王爷十年有余，还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余玥低头，忡怔了片刻。
什么叫相信？什么叫感情？
到底如何才能相信一个人？
曾经，她信了慕容光的话，替他来晋国探望瑾妃，然而他们只想将她献出，以色侍君。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不敢完全放任自己的感情，完全将自己交出去。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惊慌失措，早早逃离，以此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比如那一晚，明烨前后态度反差巨大，她只要稍稍冷静一下，就可以看出他的破绽。如果她够冷静，也许可以问出缘由，也许可以阻止他进宫，也许一切都可以改写……
可是她没有。她很容易就伤了心，很容易就负气而走，很容易就抛下了这段感情，和他。
余玥胸口突然一阵绞痛。这剧痛令她立刻清醒过来，纵身跃到小聂身前。
“你刚刚说，是太皇太后要你来找我的？”
“是。”
“太皇太后还说了什么？”
“她老人家还说，务必要找到你，只有你，才能救王爷……”小聂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圈有些泛红，“王爷，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秋天……”
“当然能！他不但要活过这个秋天，还会长命百岁！”余玥两眼闪闪发光，“事在人为。太皇太后说有救，那就还有希望！我们且回去问问她老人家！”
小聂先是诧异，再是怀疑，紧接着显出狂喜之色：“郡主，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王爷的！”
余玥轻轻摇了摇头：“小聂，先不要说这些。感情这种东西，太苦，也太奢侈。”
小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然而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自家王爷有希望获救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就交给王爷自己去料理吧！
夜已经很深了。
景泰宫中，太皇太后对着一尊佛龛，缓缓拜了三拜，又插上了三支线香。
香烟缭绕。太皇太后在静谧安宁的香气中，阖上眼帘，轻轻拨着一串佛珠。
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从身后传来。太皇太后安坐在蒲团上，不曾睁眼，更不曾回头。
“给太皇太后请安。属下，已将长乐郡主带到。”
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佛堂中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将灭未灭，照得对面的两个人影，只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
余玥深深一福：“见过太皇太后。”
“好孩子。”太皇太后向她慈爱地伸出一只手，“来，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余玥上前一步，让自己的脸被灯光照亮。
“好标致的一张小脸……”太皇太后拉着余玥的手，教她也坐在蒲团上。
余玥不敢这样僭越，只在太后脚边跪坐。
小聂深施一礼，转身守在佛堂门口。
“孩子，哀家请你来，实在也是不得已。阿烨会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实在是哀家的错。唉，总想着，如果他外放就藩，便不能随意回昊安了，哀家老了，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如此一再拖延，到了今天，竟突然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先帝殡天的那夜，六弟……被禁军设伏拿下，关进了若卢狱。紧接着，静安王府被抄，查出绣有九条金龙的龙袍，还有私刻的龙虎玉印。这些，都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
有晶莹的泪，从她浑浊的眼中流出，淌过满是皱纹的脸颊。几丝雪白的头发被泪水沾在腮边，这位古稀老人，仿佛一下又苍老了许多。
“阿烨，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这明明就是借着查抄，栽赃陷害啊。如今，给他定下了扰乱朝纲、意图谋逆的重罪……虢家，是一定要除去他了！”
太皇太后擦了擦眼睛，握住余玥的手：“哀家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只是想保全两个儿子。可是，现在是弘文帝的天下，皇后孱弱，事事都是虢太后说了算。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了……只有你，尚有一丝希望，可救阿烨。你可愿意救他？”
余玥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我自然愿意。请太皇太后吩咐。”
“吩咐？”太皇太后无奈地摇摇头，“哀家其实没有什么办法。处置阿烨，是弘文帝下的命令。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听虢太后的。现在宫里，能与虢太后抗衡的，也只有嫣栖苑了。哀家求你救人，实在是因为，你曾经是嫣栖苑的人，大约说得上话。”
“嫣栖苑？姨母？怎么可能？她……已经是前朝太妃了。”
太妃与太后不同。太妃与皇帝已无任何关联，只是因为是先皇妃子，才留在宫中，完全没有地位，相当于一群被遗忘等死的人。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脸色疲倦而麻木：“今天太晚了。你就宿在景泰宫里吧。明儿一早，哀家派人送你去嫣栖苑，你就明白了。”
余玥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她梦见瑾妃将头发泡在腥臭的鹿血中，又梦见明珏在低声问：“你，就是燕国长乐郡主？”
梦境一转，明烨握住她的手说：“我要向皇兄奏请，离开昊安，外放就藩。”
突然他满脸鲜血，披头散发，被押上断头台，周围是甲士雪亮的刀尖。
她一下子惊醒，心砰砰乱跳，看看窗户，窗纱已经泛白。
简单地梳洗过后，用完早膳，她便由两个太皇太后的宫女陪着，去往嫣栖苑。
太皇太后站在景泰宫门口，目送她离开，手中轻轻拨弄着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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