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玥第二次站在了嫣栖苑门前。
她心潮起伏，对这里、以及里面的女人，敬畏又怨恨。
如意迎了出来，一脸的熟络，好像余玥日日都住在嫣栖苑中，从未远离似的：“郡主回来啦，娘娘正在洗头呢，奴婢带您去她院子里吧。”
余玥跟着她去到瑾妃寝院，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瑾妃揉搓着头发。
为了保持头发乌黑柔亮、防止白发长出，瑾妃每五天，就要用几十味药材加新鲜鹿血泡洗头发。鹿血极腥，怕太武帝闻到血腥味不快，她一般都在院子里洗头，哪怕寒冬腊月也不例外。
整个院子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余玥下意识地想用手掩鼻，到底忍住了，向着仰卧在锦榻上的瑾妃微微屈膝行礼：“姨母。”
瑾妃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伸出纤纤兰花指，对几个宫女轻轻一拂：“本宫这头发还要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就让郡主陪着。”
美人轻衫半拢，仰面而卧，肌肤如冰赛雪，乌黑的秀发海藻般蜿蜒四散，挂满淋漓的鲜血……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余玥垂下眼眸，一动不动。
“玥儿，坐过来呀，在姨母这儿，还绷这么紧作甚？”
“我想见喜儿。”余玥硬邦邦地回答。
“喜儿？”瑾妃似乎忘记了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丫头啊，胆大妄为。上次你私自出宫，她竟然敢替你瞒下。这样的丫头，不杖毙留着做什么。”
“你……你把她打死了？！”余玥惊叫出声，“你……你怎么能……这么狠！”
她捂着胸口，觉得一颗心闷闷地痛，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茫然了一会儿，终于痛哭起来，“喜儿……她……她和我从小一处长大……你怎么能这么狠……”
瑾妃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瞧瞧你！我说她死了吗？”
余玥还在哭，可是声音已小了些。
瑾妃探出牙雕似的臂膀，擎了把团扇，悠闲地摇着：“一点也沉不住气！她现在一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玩，天天一大帮人围着她转。你呀，就放心吧！”
“她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我要去看她！”余玥抽噎道。
“不行。”瑾妃声音虽柔，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该你们相见的时候，自会相见。”
她看了余玥一眼，笑道：“过来坐啊！”
余玥止住了眼泪，却把腰板挺得笔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姨母呼风唤雨，长乐心中惶恐。”
瑾妃没有生气，反而“咯咯”笑了起来：“小妮子也晓得讥讽了。”
她仰面向天，望着头顶灰蓝色的暮霭，喃喃道：“可惜，还是长得太慢。”
“今天第一天到尚书院当差，可还顺心？见着陛下了吗？”
“没见着。”余玥心中油然生出反叛的快感，“尚书院还有三个司籍，个个争着往皇帝面前凑，哪里轮得到我去武英殿。”
“所以你就成日间呆在一堆古籍中抄抄写写？”瑾妃压低了声音，“糊涂！”
“姨母还有别的事吗？我有些乏了，想去睡睡。”余玥欲转身。
瑾妃面无表情地看着余玥，瞳孔深处却有一簇火苗在燃烧。
“你先坐下。”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余玥还是站着。她不能违抗太武帝的诏令，不得已来到晋宫，可是还硬着骨头，不愿随姨母摆布。
“还是个孩子。”瑾妃喃喃自语，有些意兴索然地往后靠了靠：“丁御医怎么还不来？”
如意小声回道：“丁御医已经到了，见郡主在这儿，没敢打扰。”
瑾妃的笑容淡得一把就可以抹去：“传他进来。”
余玥有些诧异。按理嫔妃在医官诊脉前，都需整理好仪容，怎能像瑾妃这样，仰躺在榻上见人？
丁御医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这是个相貌庸俗的中年男子。据说此人酷爱喝酒赌博，因此与宫中的内官侍卫打得火热，同时在清心寡欲的太医院不受同僚待见。
可是他粗俗的皮囊下包裹着妙手丹心，瑾妃身子娇弱，常年头痛脑热不断，别的太医用药都不见效，唯有丁御医药到病除，时间一长，他便成了瑾妃的专属御医，这次的喜脉也是他率先诊出的。
丁御医阔步上前，余玥敏感地察觉到，这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微觉恼怒，转身就要回避。
瑾妃却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你留下。以后丁御医过来请脉，都不必回避。”
说话间丁御医已来到瑾妃面前，跪拜请安：“瑾妃娘娘玉体金安。”
瑾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吧，郡主是自己人，不必弄这花架子。”
余玥扬起眉毛。怪不得瑾妃敢躺着见他，怪不得他敢这样放肆地打量自己……
丁御医应了一声，身后的如意已摆好了绣凳。可他坐下后，却并不请脉，只是询问地望着瑾妃。
瑾妃淡淡地摇着团扇：“丁生，我这外甥女还是个孩子。可一个燕国的孩子，没法在宫中生存。你跟她说说罢。”
“是。”丁御医转向余玥，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似乎方才大胆的打量只是余玥的错觉。
“郡主，想来您也知道，司籍品阶低微，断没有委屈金枝玉叶担任的道理。此次娘娘怀上龙胎，才能把您从燕国召来。”
余玥冷淡地与他对视。这个御医，知道的还真不少。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丁御医笑了笑：“不错，我全都知道。我还知道，您一点儿也不愿来，就跟我当年一样。”
余玥哼了一声。
丁御医收起笑容：“但是郡主，您必须来。丁生只是一介乡野游医，闲散度日，可是作为燕人，亦知要冒死为国分忧。何况您身为郡主，是娘娘的亲外甥，此时情况万分危急，如何能置身事外！”
余玥慢慢转着眼珠：“情况万分危急？”
“是。娘娘需要你。因为娘娘，并没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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