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燕国来的长乐郡主？”太武帝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四下里看看，“她是瑾妃的外甥女，朕还传了口谕，要她来除夕宴同饮，人呢？”
明烨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不到当日信口胡诌，竟然应验了！皇帝大哥果然下了旨，只是不知道小鱼儿为什么没有来？她那日可是为了除夕宴才回宫的，莫非中间又起了什么变故？
虢皇后兴奋地接口：“臣妾还专门给嫣栖苑下了帖子。小小燕国郡主，竟然抗旨不尊，如果不责罚……”
“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轻媚柔长的嗓音，将虢皇后略显高亢的声音款款打断。瑾妃起身，微笑着向太武帝和太后深深一福。除了面色白一点，看不出任何异样。
“陛下，臣妾的外甥女，前日偶染风寒，怕带了病气到除夕佳宴上，因此今晚留在嫣栖苑，没有过来，请恕她年幼无知，便责罚臣妾吧！”
太武帝立刻宽宏大量地摆摆手：“无碍。长乐郡主且安心养病。唔……传太医院的杨太医去看看。御膳房挑些细软吃食送过去。大过年的，再赐长乐郡主明珠四斛，玉如意一对，翡翠马一对。”
皇帝都已经开口赏赐了，别人再无责备长乐郡主的道理。瑾妃连忙谢恩，正要坐下，虢皇后却斜睨着她，冷笑道：“长乐郡主这风寒，染得真是不巧啊！不知道是在宫内染的，还是在宫外染的？”
她刻意加重了“宫外”二字。众人都知道她与瑾妃不睦，以为她不过是想借机生事，数落长乐郡主一番。唯独瑾妃面上一紧，立刻垂下了头。
“唉！”虢皇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本宫还真想要太后、陛下听听这穹鼓之音呢！”
“臣妾，也略懂一二。”瑾妃突然开口。她的声音虽轻，咬字却很重，仿佛口吃的人努力学说话一般。
原来爱妃还会这个？不简单啊不简单！”太武帝呵呵笑着，心下却有些顾虑。
如果是燕国的小郡主敲鼓娱众倒不要紧，但瑾妃向来高傲，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肯降尊纡贵来敲奏。
他呵呵笑了两声打算说点别的就此带过，琢磨着私下里哪天再要她奏来听听。
刺耳的尖笑声响起：“这穹鼓本来就是南方蛮夷部落的发明，后来传入燕国，那里正是瑾妃的老家，她自然是会的。”虢皇后显然不打算放过瑾妃，“太好了！妹妹今天可要让我们饱耳福喽”
她暗讽瑾妃出身蛮夷。要是往常，瑾妃肯定会给她顶回去。宫中惯于逢高踩低，只有强者才会有人相帮。
可是今天，瑾妃只是温婉地笑了笑，像一只温顺的绵羊。
虢皇后当然知道她这样柔顺的原因，不由得胸中大快！贱人领悟到了！她知道长乐郡主在自己手里，所以如此柔顺！
早知道长乐郡主是这贱人的软肋，抓也要把她从燕国抓过来！
“只是臣妾久未接触这穹鼓，技艺生疏，且皇后姐姐的这一只鼓材料特殊，臣妾只怕手拙，不能敲出悦耳之音，如果有辱陛下、太后圣听，万望恕罪。”
说罢她款款走到大殿中央。
太武帝见瑾妃如此有兴致，倒也很乐意一听。他只是微觉奇怪，明明可以把鼓送到瑾妃座位上去敲奏，为什么她要走到大殿中央来？
只见两个宫女把鼓从箱子中取出，一人捧着，另一人开始把两端长长的红绸带缠到瑾妃身上，从肩膀拉到腰间固定，又绕回肩膀缠到手臂上，绸带两端被她捏在手中，垂落而下，露出顶端两个小小的金球。最后的效果是穹鼓被固定在瑾妃胸前，红绸带仿佛将她五花大绑。
这一下子，连最小的公主也懂得摆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了。
太武帝颇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虢皇后，虢皇后却恍若未觉。这贱人欺压自己太久，皇帝的心反正已经偏了，今天就是要当着朝臣和皇族的面，让贱人狠狠出次丑！让大家知道，谁才是中宫正位，谁才是一国之母！反正——这贱人也不敢怎么样！
瑾妃却挽着绸带，盈盈一拜：“这穹鼓本来是叫舞鼓，因为要用专门的舞步来挥动绸带，使绸带末端的小球敲击到鼓面上。”她轻轻举起右臂，摆出一个舞步的起势：“太后，皇上，皇后，臣妾献丑了。”
不知怎的，她一舞动起来，先前的窘迫立刻荡然无存。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瑾妃已如月宫仙子般舒展开来，长袖招展，裙裾翻飞，腰肢柔折如飘柳，眼波潋滟似湖光，仿佛白鹤清泉边起舞，又如凤凰晨曦中展翅。
离得近的烛火被舞动的气流带动，跳跃摇曳，明暗不定，在这幽深神秘的气氛中，众人禁不住屏息凝气，生怕这翩跹惊鸿是幻影魅像，呵一口气就融化消失。
红绸和金球在暗色宫裙中忽隐忽现，鼓声先是细密轻柔，如细雨敲打竹叶，渐渐清越绵长，层层叠叠，又如海浪拍打礁石沙滩，无休无止，壮阔辽远。
紧接着，明暗不定的身影开始飞速旋转，鼓声也愈来愈高亢，仿佛古老的战场磅礴而至，千军万马铁蹄相催，奔涌而来，人人胸中均生出慷慨澎湃之情，年轻的皇子更是气血翻涌，直想学父亲驰骋沙场，金戈铁马纵横一番！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虢皇后了。她脸色铁青，华丽广袖下双手交握，长长的指甲几乎刺穿皮肉。
今晚的瑾妃格外柔顺，竟然肯当着外臣的面献舞，把个嫔妃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是虢皇后绝对的胜利，然而这胜利只反衬出她的失败。她转过头看太武帝，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意识到皇后在看自己，一双眼睛简直胶在瑾妃身上。
哦，对了，听说瑾妃腿部有旧疾，入宫后就没跳过舞，恐怕连皇帝也没见过贱人这般起舞吧？
虢皇后咽下满嘴的苦涩，缓慢而坚强的，绷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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