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太跳了起来,一巴掌扇过去:“你胡说,谁家孩子不上工,不挣工分吃什么?!你个死丫头片子,干一点点活儿就要工钱!”
这次田橙没闪没避,站在那儿任由她打,宋秀致却是一闪身,护住了田橙,替女儿挨了这一巴掌。
“奶奶,你说错了,咱家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有不用上工挣工分的,吃的穿的还比我们所有人都好!”
这话一说出来,不用指名道姓,除了王学礼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说的谁,当下屋里人的目光就都汇聚在了田金枝身上。
田金枝根本就没注意屋里的战况,她正心醉神迷地看着刚刚进来的喻兰川,感觉到忽然安静下来,她回过神来,看见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她,立刻就有点慌:“你们,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被看着的年轻人名叫喻兰川,正是刚被支书家二小子田玉堂叫来的,被田金枝看着,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面色冷冷的站得笔直。
屋里人多,他的目光不时看向田橙,眼神里有隐晦的关心和心疼。
王学礼刚才就注意到喻兰川,两人对了一下眼光,这乱哄哄的,也没法打招呼说话,喻兰川微微点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王学礼朝他身后看,没见着喻辞,心里就有点失望。
没人回答田金枝的话,反倒是都看着田金枝,田老太咬牙切齿,田老头臊得满脸通红,田丰收幸灾乐祸地垂下了眼。
众人都是看看田金枝,再看看田橙。
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这么一对比的话,差距就很明显了。
年纪差不多大的两个姑娘,田金枝穿着崭新的红色碎花棉袄,脖子上围着红色的羊毛围巾,脚底下的小皮鞋擦得锃明瓦亮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块亮晶晶的女式手表。
另一边的田橙呢,棉袄补丁摞补丁,裤子很明显地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青紫的纤细的的脚脖子,大冷天的还穿着单鞋,鞋子补丁摞补丁,补丁的颜色都不尽相同。
再看看旁边穿得更破烂,面有菜色的田野和宋秀致。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待遇也差别太大了吧。
王学礼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人的心啊,光是偏还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毒。
婆婆看媳妇不顺眼,苛待媳妇的多的是,可苛待孙子和孙女……
这究竟是有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么苛待亲孙子和孙女呢。
如果真是不得已也就罢了,看田金枝红润的气色和阔气的装扮,田家可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
这还不算,田橙上前一步,拉着田野的衣襟,沿着他棉袄的缝线就给扯开了。
喻兰川的目光陡然锐利,看向田橙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棉袄,她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她竟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见到他的时候,永远是笑盈盈的,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一个人。
看清楚田野棉袄里的东西,王学礼倒吸一口凉气,啪的一声,他把算盘一摔,就站了起来。
“田支书,我看你们这个先进生产队,怕不是弄虚作假的吧,怎么这年头了,孩子的衣服还絮着这个,他还是烈士子女,你就不怕组织上追究你们的责任?!”
田野的衣服里面,絮着一层薄得像纸一样的棉花,其它的,就都是蒲毛了,因为蒲毛絮得厚的原因,这棉袄虽然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却很厚。
蒲毛这种东西,摸上去比较软,老百姓有用它来做枕头芯的,比荞麦皮要省点钱,可是它并不保暖,而且份量也比棉花重,别的时候不说,自从解放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用它来絮棉袄的了。
今天又在一个九岁男孩子的身上看见,而且还是烈士的子女,由不得王学礼不震撼,但他毕竟是县里来的大领导,不可能直接对着一个不明事理的乡下老太婆开火,也只能是批评田金贵了。
“田金贵呀田金贵,我看你真是需要好好地了解一下你村里的情况了,今年秋天县里还给烈属发了棉花和布料,还有大米白面的慰问品,这些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能让烈士的孩子受这种罪!”
王学礼说着,就把自己的棉大衣取下来,披在田野的身上了。
田野有点害怕,推让了一下:“伯伯,我不要,你也冷的。”
“给你你就穿着,我是大人不怕冷!”王学礼说着话,眼眶子就有点发热。
王学礼家里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学校里上一年级,成天上树下河淘得不行,隔几天就得拿皮带抽两下才能老实,可这个烈士的孩子,每天下地挣工分拾粪拣柴禾,两手冻得稀烂,棉袄里面絮的居然还是蒲毛!
因为没有指名道姓地骂她,田老太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眼睛小,装不下别的东西,就死死地盯着那件厚实的警用棉大衣。
看着面料就特别好,而且厚厚的,里面肯定没少絮棉花,等这些人走了,把它从田野身上扒下来,加上家里存着的那块花布,能给金枝做个新棉袄,至于外面的布料,也可以给金枝做裤子,不过还要看看长短够不够,不够的话,给老头做个夹袄也行……
田老太计划得好,田金贵则是尴尬又恼怒,他知道田老太苛待大房的孩子,可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这就不是简单的家务事,这简直就是犯罪,是虐待!
厚厚的棉袄带着王学礼身上的热气,裹在瘦弱的小男孩身上,长得都快拖到脚面上了,田野有点不能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关怀,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奶奶,又拿眼去看姐姐。
田橙也不多话:“支书伯,您也看见了,我和我娘的棉袄里面,全都是这种东西,我得把我爸的抚恤金拿回来,给我和弟上学,我娘前几天病了都没钱看病,还得给我娘补补身子,再买点棉花给弟弟做衣服,这离着数九天还有十几天呢,不烧柴,棉袄又是这个样子,真的会冻死人的。”
饶是喻兰川向来冷峻,不动声色,脸上也露出了惊诧和心痛的神情,而田金贵已经顾不得在王学礼面前丢脸了:“你们怎么不烧柴,我看见野子每天都拾那么多柴禾。”
话一问出口,田金贵就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不由得看向田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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