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发起酒热来。
她喝了太多酒,酒精催化出一个醉鬼,一晃好像有满腹的水声。
素白的一双手,本就同纤细的蜡烛一样脆弱,出了汗,更是润手的油脂滑。方彦拿湿润的帕子去擦她身上的汗,感觉自己是一只蜜蜂,正在采桂花的蜜露。
但生产这样香甜花蜜的,是个不言不语的,沉睡的人。他并不能打动什么花什么叶,只能默默地将桂花香带走。
陈嘉沐喝酒喝得断片了。
她一睡过去,就非常乖,身体折在床铺上,缩在衣服里,像安息的一只白羽的鸟,躲在自己的巢里,捏着关节抬起来胳膊,像断了线的一只娃娃,任由人梳理,摆弄。
但喝醉的人,身体是很沉重的,很软,浑身骨头打断了敲碎了,又捏出的一个泥人。
方彦生怕弄醒了她。
他轻柔地理她的头发,擦她脸上的妆,仔仔细细地晕开她面上白白的一部分,再用温水擦去了,露出红润的面皮。
像在剥一颗桃子。
她眼下还带着两抹桃核的乌青。
她并不是一颗完美的果实,留着显眼的,未成熟的瑕疵。然而方彦的动作再往下去,解开领口的扣子,金制的扣仿佛一把隐秘的锁,“咔哒”两声开了开,暧昧的红晕就要跳到方彦眼睛里了。
这是一个证明。
证明她是已经开了花,授了粉,结出了青涩果实的桃树。已经经历过情爱了。
他没有察觉到,或者只是没有想,于是还把她视为正在长成的一颗桃。
方彦摸那块红的,一下又一下,最终停手了。
他手上攥着的,衣服的料子,更像是一块帏布,遮住的,他无法猜也无处猜的一块玉石。
在她的身体上,哪里有裂纹,哪里有飘絮?是不是何钊失手砸破的?是不是他的牙齿啃咬的?又或者她只是干干净净的透彻的宝物。他可能会看到任何东西,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方彦没敢再想。
不确定的东西,本来有一种吸引力,对他而言却只剩下痛苦。
有了吻痕,有了咬痕,他会痛苦。什么都没有,但脖颈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再纠结也没有意义,再怎么猜也只是给他自己徒增一份怨气。
她已经是一个男人的未婚的妻子。这样的身份面前,说再多都显得苍白。
他从始至终,只能是个太监。
方彦问自己:你能做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你是在觊觎一个有夫之妇,在光明正大的,皇帝赐婚的人面前,你做的一切都是偷窥,偷吃,见不得光。
于是他避开陈嘉沐的身体,只擦她的胳膊,她的肩膀——一切他现在能见到的,洁白无瑕的地方。他那样呵护她的肌肤,保证她的纯洁透彻。
直到陈嘉沐浑身上下露出的部分清清爽爽了,方彦才给她盖上薄薄的被子,又点了炉火,让她不至于被半夜渐起的寒风侵扰。
他有点舍不得离开。
他说自己理解不了陈筠。但他真的理解不了吗?什么自由啊,什么期待啊,只要是人,就逃不脱这些思想的束缚。
陈嘉沐该回来的。
不然他会嫉妒,他也会恨的。
和陈筠不一样的是,陈嘉沐的自由不是他给的。如果是他给,他绝不会给出这样诱人的条件……
方彦之前也给过陈嘉沐自由,给过她随意出宫的许诺,但他手上仍然牵着她的线,希望她,相信她最后还是会回到宫里来。
那时候,她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别无选择。
宫外比宫内更冷,更凶险,潜伏着许多虎视眈眈的人。陈嘉沐被惊吓了,被折磨了,想到的就只有回宫。
回宫,再怎么无聊,再怎么危险,她不愿意见的人她完全可以不见,还有她住惯的一处宫殿,有温暖的热水沐浴,有随时传来宫殿的美味佳肴。
无忧无虑,吃饱穿暖,荣华富贵。
只要在宫内待着,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方彦非常喜欢加深她对此的印象,连吃食起居,他都严密地观察着,计划着。
只要她在宫内待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陈筠这个傻子,许给她最缺少的一处住所,亲手剪断了她身上的线,放她飞走了。任何人都别想再控制她,再操纵她。
陈筠这个罪魁祸首却又转头卖弄起他那点让人恶心的思念来。
凭什么?
方彦一遍遍想:凭什么?
他的目光像钉着一排银针的梳,由上到下,再由下至上,刮擦着陈嘉沐的脖颈。恨不得她那段皮肉上的痕迹能被刮烂刮花,刮成血流不止的黏糊糊的碎肉。
给谁看?明知道她今天要进宫,还要留一个明显的痕迹吗?在名画上盖了章,就以为是自己的东西了。
何钊就是这种人。
方彦很心急,又感到很不公。陈嘉沐宁愿爱这样的人,把身体婚姻都献给他,也不愿意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回过神来,他只是盯着一个睡着的醉酒的人看而已。震颤的满腔的恨,他一丁点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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