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社稷臣
项忠看朱祁镇的神色似乎有一点好。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将京城诸位藩王南下就藩,臣是非常赞同的,只是这几年来,有韩烈王,等十几位宗室或病故,或战死,在外面有不好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是否斟酌一二。”
朱祁镇听了,立即敏感的感受到了项忠话中有话。
朱祁镇而今只是精力不济了,承受不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劳作,但并不是说朱祁镇的政治嗅觉,以及手腕有所下降。
朱祁镇敏感的意思到,项忠的意思,应该是与太子有关系。
朱祁镇故作不在意的说道:“项卿,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项忠说道:“臣哪里有什么想法,这一件事情一向是太子负责的,以臣之见,是不是召见太子入京,好生商议一番,该怎么做才好。”
项忠也知道朱祁镇三次拒绝了太子回京的申请,项忠也不敢直言,就寻了一个借口,绕了一个弯子。
只要太子能回京,什么时候再回南洋,或者从此不回南洋,这都是好操作的事情。
朱祁镇冷哼一声,他说道:“项卿是不是想做从龙之臣了。”
“也是,朕老了。不中用了。”
项忠一天,脸色巨变了,二话不说,跪倒在地,说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陛下如果疑臣,请赐臣一死,不管是鹤顶红,牵机引,还是三尺白绫,午门一刀,臣绝无怨言。”
项忠伏在地面之上,一时间冷汗直流。
朱祁镇老了,是一个事实。朱祁镇对大明王朝的掌控能力在下降,也是一个事实,但是谁觉得朱祁镇不中用,却是假话了。
在大明体制之内,即便是混成崇祯那份上,想杀一个大学士,也不过随手为之。更不要说朱祁镇了。
项忠这样看似对朱祁镇表明心迹,却是以退为进,更进了一步。他知道朱祁镇不会杀他。
不仅仅是朱祁镇不杀大臣,最少是不非刑杀大臣。
不是说大臣不能杀,但是要杀一个大臣,非要内阁,刑部,三法司等各部门各程序走了一个遍,才会杀。
项忠不敢说他从政以来没有过错,但是决计没有能让他明正典刑,宣告天下的罪过。
而且,他觉得太子这一件事情,总就要说的,而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敞开了说,总要对天下人负责。
朱祁镇也明白项忠的心思,一时间朱祁镇内心之中怒气翻滚,一个“杀”字,在朱祁镇舌尖翻滚不已,却是吐不出来。
杀一个人很简单。
朱祁镇一声令下,就有人进来,将项忠拖下去,身首异处。
只是,后果却要朱祁镇收拾。
天下大事,善始容易,善终难。
朱祁镇坚持这么多年,如履薄冰,却不想而今坏了名声。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少年时期的朱祁镇从来不在乎名声,只是将一个好名声当成了一个实现政治抱负的工具而已。
但是而今不知不觉之间。
朱祁镇越发在乎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这一场大病之后。
因为在这一场大病之后,朱祁镇开始深入的思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死。
人对死亡的感悟,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假的。
年轻人思考的死亡,都是流于表面,他们只是知道有生必有死,但是死是怎么样的情况,却不明白,不知道。
或者说不敢明白,不敢知道。不敢明了。
有一种焦虑,叫做死亡焦虑。
而不去想明白,是人对自己的自我保护。
而当人彻底步入老年时期,就不得不直面死亡。
死亡不是一个结果,是一个过程。
就好像人的尸体腐烂一般,从表皮到内脏,从内脏到骨骼,一步步的进行。
而死亡也是如此一样,他会一项一项的剥夺一个人各种能力,直到最后的呼吸的能力。
死亡的脚步,是如此坚定而不可阻挡。
朱祁镇毫无办法,也正因为这样,朱祁镇的情绪控制能力,才大打折扣,变得易怒起来。
最后,任何人都必须接受现实,与死亡妥协。
或者最后给自己一个安慰。
这个安慰是很多东西,声色犬马,自诩一辈子,什么好玩得,好吃的,好喝的,都已经玩过了。
还有人,却是在乎的是身后名。
距离死亡越近,身后名的分量也就越重。
朱祁镇也是如此。
虽然他知道,在他死后一切都是虚妄,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赞美也好,诋毁也罢,朱祁镇都听不见的。
但是他还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好名声。
因为这是他肉体躯壳之外,唯一能留在世上的东西了。
更不要更换首辅的政治风险了。
朱祁镇忽然想起,当初他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办法,来对付三杨。而今发起这个办法,不过是比得谁更在乎,谁更在意。
朱祁镇比项忠在意自己的名声,比项忠更在乎大明的万里河山,更在乎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政治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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