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淮源街尽头有一片青灰色的建筑,肃穆而又庄重,犹如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猛兽。
这里便是与北燕察事厅齐名的织经司总衙。
在过往的十多年里,织经司作为天子的耳目,影响力不能说小,但也处处受到限制,尤其是朝堂上的部堂高官擦亮眼睛盯着他们,稍有不合规矩之处便会直接弹劾。
天子既要护住织经司的权柄,又不能一意孤行否决朝臣的谏言,因此只能让秦正尽力约束部属。除了在京中难以施展之外,织经司另外一个很难直接插手的领域便是军方高层。
简而言之,这个直接归属于天子的特殊衙门在民间拥有赫赫威名,然而往上走便会有越来越多的掣肘。
直到建武十二年的初冬,当织经司通过确切的证据咬死原定威军都指挥使徐温和工部侍郎屈丰华之后,这种情况开始发生改变。
很多高官赫然惊觉,织经司不是没有能力查案,而是以前有着各种各样的顾忌,一旦给他们发力的机会,这头猛兽就会凶狠地亮出锋利的爪牙。
虽然外界尤其是朝堂高层对织经司的看法正在改变,但这座衙门内部仍然一如往常,绝大多数人都在本本分分地忙碌着,由此可见秦正对织经司内部强悍的掌控力。
这位提举大人显然很清楚,越是这种崭露峥嵘的时候越要小心谨慎,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从织经司总衙大门进入,往西经过九曲回廊,再往北走十余丈,便能见到一座守卫森严的组合院落,这里是织经司内负责分析和归档各地情报的核心区域。
靠东边的小套院内,一位容貌俊俏、肌肤白皙略显不健康的年轻男子伏案桌前,在纷繁浩瀚的卷宗中不知疲倦地梳理着信息。
旁边几名丫鬟关切地望着他,又不敢出声惊扰他的思绪。
从两年前进入织经司开始,羊静玄便承担着相当繁重的职责,从一开始主要负责江北淮州的信息统筹,到后来逐渐凭借能力插手越来越多的领域,到如今几乎可以接触织经司内部绝大多数的情报。
提举秦正是他的亲舅舅,这层关系足以让他在织经司内畅通无阻,但他从未想过这样做,而是尽心尽力地做事,颇有几分拼命三郎的架势,以至于秦正不得不时常提醒他注意休息。
但是这半年来织经司实在太过忙碌,边疆隔三差五就会送来密报,又要排查朝中可能存在的奸细,尤其是徐温和屈丰华这两件案子,涉及到的信息浩如烟海不计其数,想要整理出完整的脉络很不容易。
房间内非常安静,只有羊静玄不断翻动书页的声音。
明亮柔和的光线中,羊静玄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凝眸望着面前的一份卷宗,眉尖渐渐蹙了起来。
“将屈丰华的案卷都取来。”他忽然开口说道,语调中带着疲倦,略显沙哑。
一名眉眼秀丽的丫鬟应道:“是,公子。”
片刻过后,她抱来一大摞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在大案的角上。
羊静玄从中拿起一卷,翻到其中一页冷静地看着。
原定威军都指挥使徐温踪迹败露是淮州都督府的功劳,织经司这几个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收获不算很多,不过工部侍郎屈丰华则是早就进入织经司密探的视线,他府上藏着十多颗钉子,夜以继日地盯着,发现了不少极其有用的线索,只是秦正没有对外公开而已。
羊静玄望着卷宗上一个叫做“甲二”的代号,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织经司当然不会忽视北燕察事厅派遣到京城的细作,当初一直没有对屈丰华收网,便是想通过这条线倒查下去,半年前确实发现一条大鱼,只不过此人极其谨慎小心,织经司密探费尽心血也才见过他一面,然后又被此人逃之夭夭。
经过羊静玄的分析和秦正的确认,这条大鱼应该就是北燕察事厅派来永嘉的高级主官,遂以“甲二”作为代号。
大概在三四个月之前,甲二便已经彻底销声匿迹。
然而羊静玄通过对近期情报的分析,发现此人极有可能在前些天出现过。
“靖水楼……”
羊静玄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这段时间朝中平静的局势和之前的纷争。
他又查了片刻各类卷宗,忽然沉声道:“绣月,将周本周察事请来。”
名叫绣月的大丫鬟点头应下,迈步向外走去。
片刻过后,年近三旬的周本大步走进套院,拱手道:“公子找我?”
羊静玄问道:“陆沉陆都尉现在何处?”
这次天子调十二位边军武将入京,织经司负责暗中保护,因此无论是花魁顾婉儿上门求收留,还是陆沉在矾楼和靖水楼中发生的冲突,天子都会在第一时间知情。出于对外影响的考虑,织经司对这些武将的保护都非常隐秘,平时只是让人在他们的宅邸外盯着,不会刻意跟踪和监视。
周本便负责陆沉的安全,他麾下的密探轮班在陆宅外守着,每天都会将陆沉的行踪形成文字送来此处,交由羊静玄归档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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