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枢官员虽然立场千奇百怪，但绝对是五十年来最稳定的时期。
丁绍轼捏合了阉党和起复的官员，大家不再互相攻讦，看起来有混日子之嫌，却是难得清净，朝事也有人处理。
这样一来天启也就简单了，不用听百官吵吵，也不用看无聊而又堆积如山的奏折。
公事召集张维贤和丁绍轼一文一武就能解决大部分，一时解决不了问题也不用皇帝下场，过两天他们就会自我妥协。
完美，病态的京城官场。
这一切被杨涟和赵南星打破了，说好了林威回京再露面，但皇帝不同意，三日前禁宫收到江南密奏，天启立刻令丁绍轼通知两人在大捷奏报入京后现身，且皇帝还令丁绍轼组织几千人给两人壮威。
所以京郊的百姓完全是人云亦云，跟着热闹凑热闹。
糊弄吃瓜群众这件事，他们倒是熟悉的很。
宪相回京，还会入阁，面圣不能太寒酸，内阁六部九卿和武勋掌印都给两人面子，到乾清殿当沉默的见证人。
赵南星八十了，戍边给了他花白的头发，也给了他黝黑的肤色，看起来比杨涟还有精神。
杨涟则因为受刑，常年带着布帽，头发比三毛还少两根，鬓间、脖子、双手都是难看的伤疤，拄着拐杖精神倒也不错。
两人动作不是很快，乾清殿众人站立两侧等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乾清门爬上台阶，在内侍一声高声唱喏中跨过高高的门槛。
“微臣杨涟/赵南星，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还没有称呼完，两人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天启已来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用力扶起，双目含泪，
“杨师傅、赵卿家，朕想念你们久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明一切向好，朝堂各卿家忠于职守，朕有两位掌宪政，彻底高枕无忧，高枕无忧啊，来人，赐座！”
皇帝可能很急，也可能是激动，总之他语速太快，虽然饱含情绪，两个老头却一时有点不适应…
尤其是杨涟，他对皇帝太熟悉了，两年未见，皇帝怎么没了秀气，两眼含泪，却隐隐有血丝，更糟糕的是，金灿灿的皇冠都掩盖不了皇帝发黑的嘴唇和眼窝…
赵南星比杨涟反应快，连忙再次躬身，“折煞微臣，大明圣君在世，微臣听闻朝政欣欣向荣十分高兴，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好，好好！坐吧，咱们君臣好好聊聊，杨师傅也别客套了，消停了您可以到乾清殿再教朕读读圣贤书。”
天启按着肩膀让两人坐到锦墩，起身返回御座，两侧当木头人的文武也顺势落座。
“诸位卿家，明勇卫国策刚刚施行，北方今年可见成效，南方乐观估计明年可以收税，地方官员和中枢测算，三年内不向百姓多征收一文一厘的情况下，税赋可凭空翻一番，达到皇爷爷最高时期的税赋，六年内增加到三千万两，届时彻底免除人丁税不是梦话，大明朝将实现圣人所言永不加赋、安居乐业的盛世，诸位都是彪炳史册的名臣。”
“臣等恭贺陛下，万死不辞！”
众人程序性一声恭贺，天启点点头，“任何政务监察都是重中之重，边贸海贸得派御史，京卫屯田、西南平叛、边镇练兵、中原厘清土地同样得派御史，大明朝吏治重担朕就托付给二位。两位卿家刚刚回京需要落脚之地，内库在大时雍坊已准备两间小院，过两日刚好二月二十七清明节休沐三日，两位卿家可放心休息，下月初一开衙上任。”
这是要求两人‘表态’的时间，看起来皇帝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给两人太多时间‘表演’。
还是赵南星先来，老头起身拱手，“国是皇上之国，惟皇上能定之，皇上一身，天下之大纪纲也，振纪纲必自皇上始。当今陛下励精图治，纪纲废弛定可扭转，天下大治很快就到。微臣定焦心苦思、敝吻燥舌、鞠躬殚力，维新宇宙！”
说的很好，不如不说！
天启眉头一皱，“朕记得赵卿家说过，天下乱于容恶、乱于中庸、乱于和光同尘，此乃宽身保富贵之术，天下大治，必不容恶，除恶务尽。难道赵卿家戍边对吏治有新的感悟？”
“回陛下，做恶事方为恶人，恶事乃违背大明律、违背忠孝节义，先定恶事、再定恶人，大明律在侧，上裁权贵，下决万民。”
天启微微点头，一句话概括赵南星的意思，有据必查、违法必究，还挺务实，只要不是浮夸吹嘘都可以接受。
众人又把目光看向杨涟，他坐得有点低，拉了一把赵南星才起身，先向两侧拱拱手，最后对皇帝道，“陛下，微臣能不能举荐一个人回朝？”
“哦？朕当然不会拒绝贤才，但朕也不能擅做主张，得众卿家判断。”
杨涟左右看看，说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那就算了，别人肯定不会同意。”
天启被闪了下腰，杨涟接着迈步转了一圈，语气非常沉重，“微臣十六个月来一直在大明边镇、在大明藩国，眼见危局变死局、死局变胜局、胜局又变死局、死局又变生局。
胜与生，微臣曾极尽求索不可得，原来就在死亡的尽头。
十三个月前，微臣亲眼所见大明数万战兵决死不退，他们是贵人眼里的贱民，他们是朝臣眼里的丘八，他们是士子眼里的匹夫，他们却是大明脊梁，觉华岛一战，是微臣仅见大明真正的骨气。
蕴含王朝气运的血腥冲天而起，为大明冲开一个朗朗乾坤，多年边患突然消失，为文臣创造了一个安定的朝局，他们都是英雄。
儒生常谈强国之道，乃文官不贪墨、武将不怕死。
微臣已经看到了不怕死的大明武人，他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但他们一往无前，为大明朝流尽鲜血，他们任何一人都胜过在座所有人。
他们成功了，微臣永远感激他们，现在是兑现文官不贪墨的时候。
微臣抱着身死道消的准备回朝，向天下贪官、庸官、奸官宣战，杨某绝不饶恕任何罪人，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勇士用鲜血开辟的生机。
向死而生，方为浩然！这就是杨某对圣人浩然的理解，也是杨某回京的原因，绝不妥协，绝不姑息，证据确凿，杨某定让他血债血偿。”
“好！”天启大力一拍御座，“向死而生，方为浩然！杨师傅此言可为都察院警士恒言，朕期待一个朗朗乾坤，期待一个生机勃勃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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