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弘察是真的摆不出笑脸。
他的眼泪恐怕是真的不值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们都知道。
他们是这天底下最与你无关的人，也未曾读过什么圣贤书，受过什么高人指点。
他们甚至从未见过你，对你所做的事情、付出的努力、煎熬的日日夜夜也知之甚少。
他们只是凭借自己最朴素、最正义的判断，做出他们觉得是对的选择。
他们关山迢递，也要把这把伞送到你面前。
受人恩惠，报以余力。
朴素的因果定律在这一刻击中了安弘察的心，叫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把他揽进怀中，不叫他人看见安弘察失态的模样。
他眼中带着笑意，手覆在安弘察的背上，感受到眼泪晕开在胸口，和手下颤抖的后背。
方才还在贫嘴，这会儿却不再说话，只是给了安弘察最坚定和温暖的怀抱。
他清楚得很。
一个上位者，一个有理想、有坚持的人，他最想要的——
是欢呼声。
来自于广袤大地、亘古不变的欢呼声。
“送伞来的人呢？”安弘察从他怀里松开，整个人还在抽噎着，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皇帝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可怜见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比你来得要早很多，你还没启程，他们就已经到了，如今早就回去了。”
“我就说！”安弘察摸出帕子擦眼泪，和他爹吐槽，“我在南诏时候就听说他们要送，被我拦下来了，这怎么还能送到京城啊！”
他有些高兴，也有些难为情：“这下好了，我要丢大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皇帝含笑看着他，“朕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鼻子，你小时候——”
“啊！不要说！”安弘察上前一步，捂住他父皇的嘴，“太丢人了。”
皇帝这么一打岔，安弘察整个人状态明显好了许多，说起话来都轻松了点。
“大臣们都知道这把伞吗？”他有些担忧，“他们不会专门等我上朝的时候，在那大夸特夸我吧。”
那安弘察就得脚趾扣地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禁足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父皇救我！”
“哪还需要这把伞。”皇帝回想起今日朝会上的场景，也觉得有些好笑“朕只是罚你一千两银子再禁个足，满朝都是给你打抱不平的，就连京兆尹都被埋怨不会办事，圆个场都不会。”
安弘察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禁紧了紧手：“要命——”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皇帝拉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两人面前是那把万命伞。
他挥了挥手，翠文连忙都带着人退下，只留谈心的两人：“朕最多只能再给你一年时间。”
“什么一年？”安弘察靠着他父皇乖乖坐下。
“一年后怎么了？”
“一年后，你就长大了。”皇帝揉着他的头，看向远方，“他们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你的身份了。”
“这会是一道难关，也是一道坎，必定会很难。”
“那便迎难而上。”安弘察这才知道他父皇担忧的是什么，他晃了晃腿，倒是没有皇帝那么沉重，“他们能使出什么法子呢？”
“顶多就是谋逆。”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万民伞，神色晦明：“他们指点乾坤太久了，怕是忘了这天底下到底谁才是那个决定命运的人。”
“不是朕吗？”皇帝挑眉。
安弘察看了他爹一眼，很实诚地缓缓摇头：“是他们。”
他指着万民伞的手没有放下。
“好。”皇帝露出了一丝满意，也学着安弘察的模样晃了晃腿，“那这回父皇就来当弘察的打手，做弘察的辅助。”
“看看弘察，能不能把这一锤，给敲下去定音。”
“不是能不能。”安弘察纠正，“是必须。”
皇帝从善如流：“必须一锤定音。”
安弘察这才满意：“对。”
皇帝夸赞：“很好，很有皇帝样子。”
“未来的女皇陛下。”他开着玩笑，“最近有什么安排？可以给你爹透个底吗？”
“女皇陛下什么安排也没有。”安弘察也在逗趣，“打算混过三天再说。”
“这看起来可不像没有活干的架势。”皇帝攥住他的手，“要是真没活，女皇陛下就得去给他爹批奏本了。”
“有活、有活。”一听要批奏本，安弘察立马改口，“儿臣手里大把的活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去年的收成情况儿臣得去看看吧，不然劳心劳肺又是育种又是修水渠的，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说到修水渠，还有水泥。”安弘察叹气，“京城到南诏太太太远，即便是为了那处金矿，也得修条路来。不然等南诏造反，京城得了消息再调兵过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父皇你说，儿臣手头是不是一堆的活。”安弘察摊着双手，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爹，求放过。
“你说得这些活，朕早就安排。”皇帝丝毫不为所动：“育种的事本就是顾勉在跟，继续由他接手。至于水泥，工艺和制作方法早就给了工部，现在要筹划的是修哪条路、花多少银子，这怎么看都是工部和户部的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户部正好也让顾勉去对接，他刚从南诏回来，对各项都熟悉得很。”
“至于你的琉璃生意，那是私活，可不能拉来当挡箭牌。”
安弘察绞尽脑汁：“那还有火药！得给火药搭建支专职的军队出来。”
皇帝的反映就更为奇特了，他挑了挑眉，一副这可是你让朕下套的表情：“你真想接军中事务？那朕马上就封你兼任兵马大元帅，兵部尚书都可以归你管。”
“哈哈哈。”安弘察尬笑住，“父皇说笑了，带兵这种东西，怎么能外行指导内行。”
“朕给你指条路。”皇帝挪了挪，继续说道，“去你那大学走一趟。”
“去大学？是要安抚安抚留下来的南诏学子吗？”安弘察若有所思。
“不。”
“是要去收编属于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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