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道路泥泞难行，一步一泥坑，稍不留神就是一跟头。
这不舒老汉前头刚跟老伙计们炫完孙女，转头就摔了个大马趴。
一群爱记仇的老头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就是不扶他起来，还是舒长顺心善，一点没记昨夜被火上浇油的仇，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
这情况也没法赶路，南行队伍只得暂时休息一天。
好在雨停后就没继续下了，熬了一夜的村民们匆匆吃过早饭，扯了点干些的杂草，又生了堆火，东倒西歪地睡了。
小崽子们夜里睡够了，吃过饭精神得很，又缠着颜颜讲故事。
半月以来，颜颜每天都在兢兢业业讲唐僧取经的故事，从高老庄收服猪八戒，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再到玉兔精选驸马……
如今祁州城就在眼前，她的故事也讲到了唐僧师徒四人顺利抵达灵山雷音寺，见到佛祖取到了经书。
“太好了，孙悟空打了这么多妖怪，终于完成任务，能做个自由自在的美猴王了！”孙悟空的忠实崇拜者——唐月牙激动地鼓起了掌。
舒明良依旧跟她唱反调：“你的想法就不对，孙悟空为了拜佛求经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好不容易到佛祖面前了，不求个功名、要点好处对得起自己吗？”
两人一言不合又要掐架，颜颜挤到他们中间，双手合十低头一拜，模仿唐僧的语气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别吵了，请听贫僧继续往下讲……”
小团子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将唐僧师徒取到无字经书的经过娓娓道来。
小伙伴们听得抓耳挠腮、握拳跺脚，“无字经书？怎么还有这种操作，太坑人了！”
“害，我也不懂，神仙的心思真难猜。”颜颜老神在在地叹口气，一抬头发现远处小道乌泱泱走来一群人。
有的推着车，有的背着沉重的包裹，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一看就是北边来的难民。
但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的难民都是往南走，去祁州城，这群人为什么要往北走？
颜颜把心底的疑问提了出来，但一群小屁孩哪有本事猜到原因？最后由颜颜带头，一群人来到火堆旁找到了睡得正香的村长。
小团子怕吵醒其他人，蹲下身子，趴在村长耳边悄咪咪叫了几声，但没效果。
这时村长的孙子舒子文站了出来，“我祖父睡觉最死了，这样是喊不醒的，要这样……”
说着，他大步走到自家祖父头边，屁股一撅，双手揪住耳朵，然后使出吃奶狠狠一拧。
熟睡中的村长一个哆嗦，醒了，但舒子文的屁股也遭了殃，被村长反手拍得啪啪响。
逆子，全是逆子！
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颜颜赶紧冲上前拉架，“村长爷爷别打啦，我们找您有件可大可大的事儿。”
“原来是颜颜呀，你找我什么事？”
瞧见颜颜，村长的态度瞬间来了个大转弯，脸上带着笑不说，连语气都温温柔柔的，生怕吓到面前的小姑娘。
颜颜抬起胳膊指向远处北行的队伍，“你看，那里好多人。”
一开始村长的脑子没转过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泥泞的小道间人头攒动，如同一道涓涓溪流缓慢地向北方流动。
这有什么问题？
后来经颜颜提醒，他才陡然发觉方向不对，难不成这群人的想法跟舒老汉一样，见下雨了就不愿往南走了，要改道回老家？
可是祁州城就在眼前，最多两天就能抵达，这个关头回家不是挑盐巴腌海——尽干傻事吗？
直觉告诉村长不对劲，说不定是祁州城那边出问题了，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刻跑到北行队伍里打听了一下。
被村长叫住问话的大爷还没张嘴，眼泪先掉下来了，“祁州城现在不让难民进去了，我们拼死拼活赶了一个多月路，都白瞎了！”
村长心一咯噔，“不是……我没听错吧？朝廷不是鼓励咱们去祁州城吗？还说啥，在祁州安家可以免三年赋税，这难道还能造假？”
“免赋税发救济粮这事儿是真的，但只有前面去的那几批人能享受，现在人家不给了！
守城的官兵说祁州城能安置难民的房屋已经满了，救济粮也发完了，容不下我们这些晚来的人，让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大爷哭哭啼啼地抹把眼泪，“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没一个亲戚熟人，能想什么办法？还不如回老家等死呢！”
村长越听心越凉，“所以……祁州城现在进不去了？”
旁边一个年轻人接道：“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守城的官兵说若是城中有熟人，可以让熟人做保引你们入城，不过这样进去朝廷就不会发救济粮了。”
“我要是认识熟人，哪还会在这儿向你们打听祁州的情况？”村长满面愁容地叹口气，心里好像压了块大石头，说不上来啥滋味。
年轻人继续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不过我看你的打扮，估计也没戏。”
“啥办法？”村长问。
“交钱，一人十两银子，交完银子就能进城，听说进去后还得买一套官府指定的宅子，这样才算你在祁州安家了。”
很显然，这个办法是针对有钱没地儿花的富豪设置的，跟他们这群穷到快要喝西北风的难民没有关系。
村长深吸一口气，撸了把脸，强打起精神继续问年轻人：“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回老家？”
年轻人摇头，“不知道嘞，走到哪算哪，哪里愿意要我们，我们就留到哪，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呗。”
说到此处，年轻人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们已经没多少粮食了，说不定走半路就饿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村长怔怔地看着面前一张张苍老麻木的脸，心好像被人豁了个大口子，呼呼往外漏风。
如果往南的路是通往生并充满希望的道路，那么往北就是死路、就是绝望……
村里人的欢笑嬉闹声犹在耳畔回荡，他不忍、也不想亲手打碎这份生的希望。
但倘若年轻人说的是真的，再继续往前走也是白费力气……
所以他到底该如何选择？
村长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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