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坐在沙发上，一直握着手机，等了一个多小时。
泱泱在房间里叫了他好多声他都没听到，最后还是她自己光着脚跑了出来。
“爸爸，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顾白从慌乱中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找了衣服鞋子给泱泱穿上，准备带她出门。
“爸爸，我还没吃早饭呢，现在就要去学校吗？”泱泱明显能感觉到她爸爸心不在焉。
“今天雨太大，老师说放假一天，我们去姥爷家。”
他实在没办法再在家里等下去了，心脏突突地跳，不祥的预感充斥着他的大脑。
泱泱拉了拉他的手：“爸爸，雨太大我们就不去姥爷家了吧，会淋湿的，泱泱在家给爸爸冲麦片。”
顾白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从柜子里拿出雨衣套在她头上，“不行，爸爸等会要出去，要把你送到姥爷家。”
泱泱没再说话，乖乖地跟着爸爸出了门。
到达向家的时候，向振华还在焦急地打着电话。
看见顾白进屋，语气也急得不行：“我给他们州长打了电话，说是昨天汀一和他们教育局的一群同志上了山，现在都联系不上了！”
顾白的身体晃了晃，她把泱泱交到秦蓝手里：“爸妈，你们先别急，我出去看看。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向振华立马站了起来：“不行！现在雨势太大，你不能去甘州，这一路山高水远，别一一还没回来，你又出什么事，你让泱泱怎么办！”
泱泱闻声立马哭了起来，虽然她不太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看到姥姥要哭不哭的表情，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从秦蓝怀里跳下来，一把抱住了顾白的大腿：“爸爸你别走！我们一起在家里等妈妈！”
四个人正拧成一团之际，向振华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起来。
过了十几秒，手机从手中滑落，向振华后退几步，猛地倒在沙发上。
顾白顿时感觉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去扶人，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赫然显示着“老婆”，他心底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接起电话能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的手抖到了极点，尝试了好几下才按下接听键。
那边是王甜哽咽的声音：“顾哥…向局，向局出事了……
雨下的太大，有几个小孩被涨水的河沟困住，向局和沃珠局长为了救人…被冲走了……”
王甜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她亲手拉着向汀一，向汀一拉着沃珠，伸手去够被洪水困住的孩子。
一共八个孩子，在最后一个的时候，沃珠的手滑了，向汀一想拉住她，重心往前倒，王甜没抓住……
她声嘶力竭地想往下跳的时候，被后面的同事按住，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向汀一和沃珠，被洪水带走、淹没……
她顺着河道跑了一路，在暴雨中滑倒，又站起来，却仍然找不到，在澄黄的河水之中消失的人影……
她捂着心口跪倒在泥地里，哭得几乎断气。
被同事抬着下了山，她才从向汀一的包里找出手机，打给顾白……
顾白原本挺拔的身姿，在一瞬间卸了力，手猛地低垂下来，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秦蓝吓坏了，忙扑过去，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外冒：“是不是一一出事了？你们快说！一一出什么事了？”
向振华捂着脸，老泪纵横，嘴唇颤抖着：“一一……一一没了。”
秦蓝心脏一阵抽痛，晕了过去。
顾白跪在地上，仿佛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他的脑海里只能回荡着王甜说的场景，向汀一在浑浊的洪水中挣扎，逐渐失去呼吸、不见踪影……
“爸爸！爸爸！你快救救姥姥！”泱泱的哭声把他从混沌之中拉了回来，他看见对面哭成一团的老老少少，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立马拨了120，抱上秦蓝就往外冲。
抢救室外，一家人支离破碎地瘫软着，向振华的心脏也一阵一阵地疼痛，手吃痛地捏着长椅的把手，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敢在这时候倒下。
林清一只手抱着泱泱，一只手捂住嘴，无声地哭泣。
她甚至不敢看角落里的顾白一眼，也不敢去回忆顾仕周走的那一天，她天崩地裂的样子。
她没想到，自己和儿子，竟然会经历同样的痛彻心扉。
手机上弹出一条条本地新闻【川省西部突发洪灾、滑坡，已致七人遇难，三十余人受伤】
【悲痛！两名女局长为救洪水中被困的孩子离世】
【两名遇难局长为榕城市、甘州教育局局长，默哀】
医院的走廊上很快涌进来很多人，有秦向两家的家人、亲戚，李劲和顾自强看到消息的时候，也第一时间赶往了榕城。
顾白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听着耳边悲痛的哭声，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他恍惚之中记得，顾仕周走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心脏揪在一起，痛彻骨髓，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是向汀一，抱着他，对他说：“顾白，哭吧，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那时候，向汀一是他阴暗生命中唯一的光，照亮他，温暖他。
如今，向汀一也没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抱着他颤抖的身躯，温声安抚他，不会有人在烟火的最高点，对他说新年快乐，不会有人在耳鬓厮磨间，颤抖着声音，对他说“我爱你”……
顾白跌跌撞撞地起身，沉默着往外走。
许多人过来拉他，问他要去哪里，叫他节哀顺便，让他想想孩子。
他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嘴里只叨叨着：“我去接汀一，外面下着雨呢，太冷了，我去接她回家，我去接她回家……”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雨后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白忽地笑出了声……
这阳光太刺眼了，仿佛是在嘲笑他、戏弄他，他伸出手想恶狠狠地质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在一片灿烂之中，他面朝天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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