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小睡,似乎仍然无法从那场恶梦中抽身。他的脑海里凌乱地交叉着小山村优美的景色和战友们垂死时无奈的挣扎。真正的战场,敌我分明、生死分明的战场。行动一开始,你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死对手,否则就是自己被击毙。呼啸的子弹在头顶上空飞溅,能感觉到它们发出的灼热,像一盏老式日光灯照着你光秃秃的头顶。
纷飞的弹片让你辨不清方向,前后左右都是爆炸的陷阱,无路可走,无处可逃。想到这儿,睡梦之中的林锐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这一切。当他再次坐正身体的时候,硝烟弥漫的场景慢慢退去了,但另一幅恐怖的画面却逐渐清晰起来。
那张脸,林锐永远也忘不了那些狰狞、无奈、绝望的脸。这是他杀死过的敌人,他们刚才还那么嚣张地掐住他的脖子,企图置他于死地,现在却瘫软得如同一堆烂泥。他们的手和脚不断地抽搐痉挛,突然一下僵住不动了。
脸上凶神恶煞的狰狞表情慢慢消退,恐惧、绝望在逐渐蔓延扩散。恐惧,这样一张脸在垂死之际呈现出的唯一表情也是恐惧,人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对死亡的联想。可能在他们垂死的时候想到了地狱之火的灼烧,因而他的脸由于恐惧而改变了形状,扩散开来的五官竟然显出一丝滑稽。
那些死者的眼睛,那双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的眼睛,那种茫然的眼神,深深地刻在林锐脑子里。此刻,它们仿佛就在他的面前,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瑞克,你没事吧?”蛇眼开着车,偏过了头。发现这名年轻的队长脸上表情不太对头,不禁问了一句。
“哦,我没事。”林锐清醒过来。
“又做噩梦了?”蛇眼看着他道。
“是的。”林锐一阵苦笑。
“没关系,还能做噩梦就是正常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怕的是习惯噩梦。”蛇眼摇摇头道。
蛇眼以自己的实践经验安慰林锐。他笑着谈起了自己第一次参加行动时,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浑身颤抖得差点儿握不住手中的枪,一支短枪需要两只手的力量。事后,颤抖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种惊栗、恐惧和颤抖,让人感同身受。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怎么也无法将这蜷曲的形象从脑海中删除掉。即便蛇眼是个从小玩枪的德州人,但第一次开枪杀人依然是他生命之中的大事。
疯马坐在他们临近的座位上,也在回忆他的首次行动。那是还在美军的时候,他奉命去营救一个被极端分子关押的人质。双方交火之后,起初他们还能应付。渐渐地,轰鸣的枪声震得他的头脑开始麻木。每一次转身射击都变得非常艰难,大脑已经不能再支配身体的行动。脑神经交织在一起一片混乱。
幸好那次有少尉在,那个混蛋在一旁像指挥木偶一般地向他发布命令,指挥他的行动。而疯马机械地执行他的命令,大脑已不再运转。事后,也是那个少尉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没事的,这很正常。所有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但想要活下来,就得做个硬汉。在战场上千万别当英雄,但是要做个硬汉。”
今天又听到疯马曾经一度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林锐依然感到非常嘲讽,他不禁看了疯马一眼。
“这是十分正常的,美国佬。当初我也和你一样,不过你的少尉是个好老师。不必为此感到惭愧。我们都一样,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笑话你的,如果有人那么做,那只能说明他无知。德国佬,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受?”谢尔盖耸耸肩转身问身边的香肠道。
“当然,先生。事实上,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枪战、杀人,非常可怕,但是又不完全是这样,我也说不清楚。”香肠想了想道。
“但同时又很刺激,是吗?”谢尔盖嘲讽道。
“也许是的,我不知道。”香肠有些说不上来。
林锐点点头,“这就是这项工作的特点。我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敌人、保护证人,这是我们的工作。开始的时候,你会感到很不适应。呼啸着在你头顶飞过的子弹,随时可能发生的爆炸,让你感到无所适从,你甚至连枪都拿不稳,更不用说瞄准发射了。有时候你会发现你所学的知识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一切都得你自己去摸索。
当然你得聪明,否则,在你还没有摸索清楚的时候,就去见上帝了,那当然不行。于是你开始逐步适应,在枪林弹雨中也能找准方向,并且嗅觉灵敏,能够马上发现隐藏的敌人,采取各种手段杀死敌人,保全自己和队友。这说明你开始走上正轨了。
你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不断得到锻炼,总结出各种各样丰富的经验。再往后,你便会对这项工作产生一种依赖感,就像上瘾一样。有了工作你就会感到浑身兴奋、精力充沛。执行任务对你来说已经不再是一项工作,一种负担,而是你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就像每天起床之后要洗脸刷牙一样顺理成章,必不可少。
工作带给你的刺激是其他任何事都无法比拟和取代的。在硝烟弥漫的战斗中,你会感到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一个征服者。没有任何事带给你的喜悦能和这种快感相比,这上了瘾就很难戒掉了。你必须不断地工作,杀人、救人,制定周密的行动计划,只有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你才真正感到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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